第15章 第十六章全本章节完结版免费阅读

　　在殷白的认知中，能动的尸体现象叫诈尸，已经能算在异常现象的范围里了。他没有想到这里居然有这么多异常的尸体，甚至尸体会动这件事，相比之下反倒显得格外不那么突出了。
　　
　　“是游戏程序么？为什么要这么设计。”殷白问道。
　　
　　“你可以理解为程序，但没有那么简单。”齐野看了殷白一眼，后者正在努力地用手电从四层楼高度向下照射去搜索尸体，“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事情，都是会真实发生的。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模拟。这个世界，只是代表了一种可能的走向。”
　　
　　“这些尸体也是么？”殷白好奇道，“哪里会有这种尸体的孕育空间？”
　　
　　等了两秒，没有得到回答，他扭头看了齐野一眼，就看到齐野注视着下方，表情微微变化。
　　他顺着齐野的目光看过去，只见墙下不远处，风灯如豆的光亮中，那个同事董先把尸体拖过来平放，那些尸体像脱皮了一样，全身皮层松弛下来，像蛇蜕一样塌在地上。
　　几分钟前，尸体的皮肤简直坚硬如铁，此时却犹如一滩尸油倾泻在地。
　　
　　董先把尸体一个个码齐摆好，极具人道主义地做了个十字，画完十字又双手合十，大声道：“大哥大姐得罪了！”
　　说着用匕首剔掉一个尸体的头发，接着把颅骨剖了下来。
　　
　　隔着这么远的距离，殷白依然能看到那令人做噩梦的场景，头皮不断地炸起发麻。
　　他看到颅骨的内面，无数藤壶一样的寄生。那些寄生物密密麻麻长在骨头里面，像密集的虫卵一样。
　　殷白瞬间觉得自己的脑袋都痒了起来。
　　
　　“……这是什么东西？”殷白喃喃道，脸色有些发白。
　　
　　“这种尸体叫痢骨生。”董先道，“感染者最开始会有一些肠道感染的症状，持续一段时间后开始骨头发疼，就是那些东西开始在人的骨头表面寄生，同步剥离神经束。但感染者不会活活疼死，在人生的最后阶段，他会觉得头皮内有些发痒，那代表所有寄生已经彻底完成了，然后，他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死去。”
　　
　　“说死，其实也不太正确。正常的尸体在死后几小时内可能会有诈尸现象，但是变成痢骨生的尸体，会在死掉的瞬间动起来，成为一具走尸。那个时候，尸体的掌控权已经在这些寄生物手里了。”董先摸了摸下巴，若有所思道，“这些尸体的寄生物，看上去是同一批种下的。”
　　
　　他挑开其他尸体的颅骨，无一例外，所有尸体颅骨内都寄生着藤壶一样的虫卵。从大小和形状来看，确实是同一时间段内生长出来的效果。
　　
　　“有人动手脚。”齐野道，“这些尸体都是学校里的人。”
　　
　　董先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，立即想到一种可能性：“怎么搞的，食堂窗口投毒？还有没有点人性？”
　　
　　“只有一种人会这么做。”齐野冷冷道。
　　
　　什么人会这么做？如果是在食堂窗口精准投毒，按照食物溯源的话，很容易被顺藤摸瓜查出来。这么做有什么好处么？
　　殷白正想问一句，齐野对董先道：“看一下耳后，有没有裂口。”
　　
　　董先立即去翻尸体耳根的位置，尸体的头发刚才都已经剃掉了，所以能很清楚地看到，耳后有一道狭长的、鱼鳃似的裂口，稍微一牵动，就露出皮下黑红的肉质。
　　
　　“救命，是龋尸，我们掉到陷阱里了。”董先喃喃道，脸上却忽然出现一个兴奋的表情。
　　他提着风灯，缓缓后退离开这些尸体，退入深渊般的黑暗中，一直退到殷白看不见的另一端。
　　声音从远处传来，有些缥缈：“这都是冲在最前面当诱饵的，设局那个人，真不给自己积阴德啊。野神，揍他们么？”
　　
　　齐野看了一眼殷白，又看了看眼前漫无边际的黑暗，道：“你说呢。”
　　
　　齐野看着他的表情有点散漫，殷白摸不准齐野的脾气，也没法衡量他对事件的掌控程度。
　　
　　想了想，他问道：“设局是什么意思？我们被人下套了嘛？怎么做到的。”
　　
　　齐野检查了一下狼眼，道：“这些龋尸的作用是把我们逼到一个地方。是被人操纵的，有人用声波控制他们，那种声波普通人听不到，但会在尸体体内共振。检查耳后，是因为耳道会被改造。”
　　
　　原来如此。殷白脸色突变：“那我们现在待的地方，很危险？”
　　
　　“非常危险。”齐野道，同时把背包从殷白后背过到自己肩上，沉声道，“走。”
　　
　　殷白看了一眼身后蜂巢状的圆洞，刚才他的注意力一直在身前，始终没有观察背后的动静。在那无比的漆黑的，甚至仿佛光线都会被吞噬的洞穴深处，闪过一张怪脸。
　　
　　殷白悚然一惊，一下撞上齐野的后背，叫道：“快、快走！”
　　
　　“走不了了。”齐野道。
　　
　　只见巨墙上下，所有裂缝和蜂巢状的孔洞里，都爬出了尸体。
　　所有尸体看着他们，发出了嘶嘶的怪声，但是没有逼近，仿佛只是想困住他们。
　　
　　董先在黑暗中吹了一声欢畅的口哨：“野神，该你表演了。”
　　
　　齐野看了一眼殷白，他苍白着一张小脸，紧张万分地不停扫视着四周，在等待着下一步指示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匕首。
　　明明已经如此害怕，明明只是一个荏弱的普通人，但在致人死地的险境面前，他的表情中却有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。
　　
　　齐野想起了一些事情，他的表情沉下来，捏了捏殷白的后颈让他保持冷静。然后上前一步，走到空中平台的边缘，看了看下方。
　　
　　“不好意思大哥，我们是路过的，什么都没看见，马上就走。”齐野喊道，声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，“并肩子是新上跳板，都是合字弟兄，不要闷条子不亮刚。”
　　
　　你居然还会切口。殷白震惊地看着他。
　　旧社会行帮码头有一套独特的话语体系，为的是行走江湖方便，三五成群百千结党，彼此间能够互认身份，不让外人查探到他们的秘密。后来大部分口条为世人所知，隐秘性不复存在，也就渐渐被弃用。
　　不知道什么原因，齐野这话一出，殷白听着居然有一丝耳熟。
　　
　　齐野侧耳听了一下，四面刮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呼呼的风声，没有任何回应。
　　完全不给面子啊。殷白难得看到齐野吃瘪，如果不是氛围不合适，恐怕就要笑出来了。
　　
　　似乎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，齐野立即转向殷白，问道：“你见过的那些尸体里，有没有一个比较特殊的？”
　　
　　特殊？怎么个特殊法？骑小鬼留长指甲做面部血液SPA的特权阶层么。殷白愣了一下，意识到自己想叉了，齐野应该不是那个意思。
　　他所指的，应该是一眼就能从外观上看出的不同。殷白脑子里灵光一现，瞬间有了一个指向。
　　
　　之前被困甬道内的时候，和章丘北交手的那个体型巨大的尸体。挪动时犹如移动的山岳一般，四肢委垂于地，和这些尸体有明显的差别。
　　最开始他以为在篷布堆里追逐自己的尸体也是最开始那一个，但仔细一回想，篷布堆里的那个尸体，并没有那么奇长的身高，而且四肢力量感十足，和痢骨生非常相似。
　　
　　一般的尸体死后，都会缩水变小，但最开始的那具尸体像蛇一样，形体极度变形，四肢几乎像阴干的腊肉一样拉长。完全超出了某种正常认知范围，应该是出现了某种异变。
　　
　　他把这件事说给齐野听，齐野立即让殷白回忆：“在你和那尸体接触的过程中，是否觉得它后背有异常？”
　　这回殷白想了一下，没有弄明白齐野的意思。
　　
　　齐野道：“如果你没有看错的话，那个尸体体型那么奇怪，是因为有一个人趴在尸体的背上。”
　　
　　“不可能。”殷白立即否认，“那样我早就觉得奇怪了。”
　　
　　如果是一人一尸装神弄鬼，最起码会有四条手臂，动起来就像千手观音一样，在和章丘北对打的情况下，尸体本身晃动幅度极大，什么破绽都应该暴露出来了。
　　难道是像人鱼一样，下半身是尸体做成的柱子，尸柱上方是一个活人的上半身？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，很长时间没有休息，思维就容易开小差，殷白拍了拍脸强打精神，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。
　　
　　“尸体还是正常尸体，只不过被那个人做成了皮痋。”齐野道，“是一种像皮套一样的东西。他把尸体上半身皮肤组织保留，内脏和骨架挖空，然后自己钻进去。”
　　
　　“那种尸体的皮肤都被特殊处理过，一公分的正常皮肤，能拉伸到非常长的长度。”
　　
　　殷白看着齐野张开双臂，比出了一段距离，然后保持着这样的动作，没有收回手臂，而是无比专注地看着他。
　　
　　他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，突然恍然大悟，以为齐老师说了这么久，是要收取课时费，于是红着脸站起来，飞快地抱了一下，催促道：“快点说啦。”
　　
　　齐野错愕地看着他，忽然憋不住笑意。
　　殷白这才反应过来，刚想控诉，齐野揽着他的腰带到怀里，表情严肃认真地继续讲解。
　　
　　“有一种说法，活人钻到尸体里，可以听懂所有死人的声音。甚至能和地府连接对话，在民间传说里，这种能力叫做窥阴。一般重病的人或者小孩获得的信息更多，所以有些修炼这种邪术的人，会刻意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小孩的状态。”齐野道，“成年侏儒。”
　　
　　殷白仰头看了看齐野，又看了看周围，那些痢骨生依然保持着围拢的姿势，没有接近。
　　“它们在干吗？”
　　“前摇吧。”齐野道，“正在读取进度条。”
　　
　　齐野的手臂环着他，鼻腔里都是温热的气息，殷白偷偷舒了一口气，心底升起极大的安全感。安全需求得到满足后，头脑也开始运转。
　　殷白反复思索齐野所说的几段话，如果在所有转折点，都有这么一个人存在，那么他必然隐藏得很好。到底是什么原因，导致他们现在看不到那个人。
　　
　　“他伪装得太好了么？”殷白不解道，“他不会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躲在皮痋里面吧，不需要呼吸么，不出来透透气？”
　　
　　齐野没有立即答话，他在狼眼手电的光圈里做了一个手势，然后继续道：“那种人的皮肤下面都是毒素，能像变色龙一样融入环境。在绝对黑暗里，你的眼睛是最大的弱点，你平时获取的所有信息，绝大部分来自于视力。失去视野后，很多判断无法进行，你看不到他的存在，也感知不到。”
　　
　　我？
　　殷白越听越毛骨悚然。那你呢？
　　他难以想象有一个人一直在黑暗中观察着他，或许就贴身站在他面前，而他一无所知。
　　
　　齐野道：“我的眼睛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，但我可以通过别的办法感觉到。”
　　
　　“用什么？”
　　齐野眨眼笑了一下：“你猜。”说着一下把外衣脱掉。
　　
　　露出精干的工字黑背心，一身有力、但不过分明显的肌肉，起伏着流畅而完美的筋肉线条。他临风而立，在墙面上投射出一个修长、舒展且挺拔的身影。
　　
　　他回头看向殷白，眉眼骤然多了一丝玩世不恭的感觉，像江户时代风一样的浪子。
　　
　　要不要这么风骚。殷白心说。
　　
　　“你他妈要不要脸，世风日下，不守男德。”黑暗中董先的声音响起，还故作恶心地呸了几声。
　　声音的距离比刚才更远了，听着都有些缥缈。
　　
　　齐野微微一笑，对着黑暗中道：“都这么久了，你还没搞好么？”
　　
　　瞬间啪的一声，登山勾锁带着绳索破空飞来，齐野单手凌空接住，顺手在钢筋条和水泥板上缠了几道，然后牢牢钉死在墙角。
　　他从翻出牵引绳和挂扣，挂在殷白的腰带上。
　　
　　极远的地方，登山绳索另一端的落脚处，是另一面高墙延伸出来的一个空中平台。黑暗中两面高墙如岳峙渊渟，董先踩在平台的边缘，擦亮了几个火折子放在脚下。
　　然后一个起落，垂着双腿坐在了平台边，远远看去，似乎就在断崖边上。下方是如长河一般的、无尽的黑暗。
　　
　　董先优雅地解下身后背着的盒子，隔着太远的距离，殷白看不清楚那是什么，刚想仔细观察，就看到董先打着手势开始读秒。
　　
　　这是干什么？他看了一眼齐野，齐野没有看他，抬起手腕正在对表。
　　
　　读秒结束，就见董先抬手，对面的空中平台上，瞬间打出三发信号弹，霎时间整个空间亮起。
　　
　　“走。”齐野检查了一遍殷白身上的扣环，瞬间把他推了出去。
　　
　　殷白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，几乎不敢睁开眼睛，他犹如从悬崖上空飞过，脚下是巨大的深渊一般的裂隙。无数尸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，仰头看着他。
　　
　　“你怎么办！”殷白有点憋不住哭腔地喊道。
　　
　　“亮灯！”齐野喊道。
　　
　　前方一下白光大亮，三盏氙气大灯一字排开亮起，刺得殷白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　　他抖着睫毛努力回头去看，就见到身后无数尸体从高空跃下来，全部被光指引到错误方向。
　　
　　“他妈的，这是在下饺子么。”董先喃喃道，拿起盒子中的小提琴，头一歪夹紧，就想拉一曲欢乐颂。
　　
　　“别装逼。”齐野遥声道，“用最拿手的。”
　　
　　“我靠，真的要这样吗，对我来说会不会太残酷了。”
　　
　　虽然口头反抗，董先还是从箱子里翻出另一个管状乐器，这时殷白已经滑到了末端，眼尾亮晶晶全是眼泪。
　　
　　刚下来他就想冲回去救人，董先一把拦住，看了看他的脸，居然有点不好意思，怔了一下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：“出口在巨墙那边的风洞里，野神要在那边挨个找，不然我们三个人都会困死在这儿，嫂……那个你就别过去了。”
　　
　　殷白低头片刻，再开口时居然无比冷静：“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。”
　　
　　董先把自己的背包推过来：“灯光总导演，靠你了。”
　　
　　殷白翻出探照灯，架在三盏氙气大灯旁边，巨大的光柱瞬间射到地面的巨墙，像战争时期扫向天空的直射灯。这种极致的对比下，顿时觉得自己的渺小，着眼看去，有一种震撼的苍凉。
　　
　　旁边的董先已经对着乐器酝酿了半天，殷白回头看了一眼，那赫然是一支唢呐。